人情

忘了從什麼時候，我開始摸索「人情」二字的含意。臺灣是塊以情感濃烈著稱的土地，甚至連觀光局拍攝國際形象廣告，也著重在「人情味」上－－寧可跳過將被大量BOT開發的東海岸線、規畫興建民營火葬場的石虎保護區、林口預計因不到兩週的世大運活動要砍掉四十年發展的十公頃自然原始林……

情多了，大小事情也開始有人情可講。記得自己入伍擔任預官，婉謝多位長輩的好意：「我跟那個後備旅將軍熟得很」、「空軍中將以前是我們鄰居，常全家一起出去玩」……倒不是因為我個性耿直，而是想起高中同學說的故事。

他祖父是將軍退伍，在獨子去成功嶺受訓的時候，特別前去關照，彼時軍紀尚有白色餘威，新訓中心看見大學長駕到，緊張得人仰馬翻，老將軍前腳一走，部隊長官後腳就踏進營社，揚言：「我這輩子最看不起想走後門、搞關說的懦夫。」

人事官一點簿冊，立時發現可不是老將軍的公子在營區嗎？高中同學的父親餘下的日子遂過得精實無比。

看到鄰居小孩要當兵，熱心找人幫忙打點；聽說遠房親戚的女兒最近考教師甄試，剛好那個縣市有位校長是自己大學同窗。不乘機找老同學敘舊怎成？這社會上「講人情」不只是風氣，更儼然成為一種表情達意的高級社交儀式；我儘管不耐，但卻能理解這種從小觀察大人送往迎來之間，所學習到的社會化默契。

有位副元首的獨生女與外孫出國度假，在機場發現小孩的護照過期，補辦眼看是袂赴矣，於是孩子母親撥電話給外交部，除了自報姓名，沒再多講，有些事情也是不必說的。曾在野外看見獼猴互相替對方抓虱子，他們彼此掏弄毛髮十來分鐘，我靜靜的瞅著，暗忖「哪來這麼多虱子好抓」；現在約莫知道答案，我們周遭又何嘗沒有許多看不見的人情藏著呢？

人在人情在，我相信多數的情感萌於記憶，記憶又隨環境而成長茁壯。近日有許多老房、農田、密林即將因為開發政策而毀棄，我看了直呼可惜。那些似乎都是可以留予兩三代子孫言說的有形情感，一旦消逝；想像五、六十年後，你我欲佇這座城市裡找個地方把酒言歡，卻只剩下滿眼的豪宅、柏油道路、停車場；如果夠幸運，或許還有間剛裝潢的BAR能落腳，那新屋子薰人的味呀，我是一刻也待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