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 8月 17, 2013

西魯肉


今年農曆春節,家族照例至蘇澳和外婆共進午餐,喝過茶,有道菜端上桌,用白色小瓷甕裝盛,湯匙一攪拌,熱氣與多種食材糅合的味道,從悶燉已久的甕口噴出。桌旁兩個小表弟興奮高呼:「是佛跳牆!」二舅敲敲兩人腦袋:「這是『西魯肉』啦!」

據說,西魯肉原是宜蘭在地名菜,但我於貢寮讀國小時,漁村裡紅白筵席,餐桌上也有這味,多半安排在白斬雞冷盤或龍蝦沙拉之後。菜還沒端出,已經聞到陣陣濃香,從後方藍白塑膠防水布搭起的臨時廚房傳來。嗅得出湯頭裡摻入油酥與胡椒,還沒填飽胃腸,就先暖了鼻腔。等到上了桌見客,或許是之前香氣太誘惑人,沒幾分鐘就甕底朝天,同桌阿姨們想打包也不及下手。排它後頭的清蒸石斑、紅蟳米糕等等,也只能在一旁冷落「待箸」而已。

其實說穿了,西魯肉就是綜合什錦羹,「潑魯」意同勾縴,裡面加了大量的肉絲做羹材,這也許就是「魯肉」二字的由來。通常鍋內還會用熬煮已久的大白菜墊底,鋪蓋切妥的筍絲、香菇、紅蘿蔔、尾薯、乾蝦仁、紅蔥頭,這些材料皆煮滾後,倒入調製的高湯胡椒水,並灑上預先炒過的「油炸蛋酥」與香菜提味,便算大功告成。

曾有一回,想念那份胡椒油蔥的味道,便問母親會做西魯肉嗎?她一副表示「囝仔人少見多怪」的神情:「不就菜尾清清倒進鍋子裡,加高湯熬煮而已,比較功夫的是那道炸蛋酥手續。」乍聽之下不可置信,但這道「名菜」的確沒花什麼昂貴食材,筍絲大白菜算當中最填胃的,餘下空間儘可自由發揮。近年見過加入鯊魚皮、海參、魷魚腿提味的版本,稱得上隨時代進步了。

聽父親提過,在祖父年輕時,家裡本來有間大厝,但後來為了給同宗親戚償還賭債而抵押出去,境況因此中落,單靠祖太頂個小店面賣瓷器、婚紗、南北雜貨維生。彼時的餐桌上,可能有西魯肉嗎?我想即便有,菜色也不會是如今這麼鮮麗多樣,更難料這道菜有朝一日,竟會在國宴上用來招待賓客,還躋身「五大名菜」之一。

在我出生後,家境已經好轉,三餐魚肉不缺。及長搬到都市居住,母親工作的學校行政事務繁瑣,若晚歸無暇煮食,便會打開冰箱,搜羅剩半鍋的雞湯、保鮮膜包著昨晚的青菜,再把將過期的冷凍庫庫存出清,通通作夥煮成一鍋被我戲稱為「亂七八糟冬粉」的現代版西魯肉。她下廚顧慮家人身體,少油少鹽,家人健康檢查結果,連醫生都稱讚。只是少了口腹之慾,我「心理健康」難免有些失衡,在外面住宿一逮到機會,往往就生冷不忌,食無辣不歡;而那道油茲茲、帶有嗆鼻胡椒味的正牌西魯肉,遂成為兩個願望一次滿足的美好回憶了。

-原載於中華日報5.27.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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