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 7月 08, 2011

過去了的抗日英雄

昨天是7月7日,對喜愛熱鬧的年輕人來說,是第十二屆貢寮海洋音樂祭的大日子,但另外有一群上了年紀的軍眷,則在馬總統的伴隨下,前往參觀對日抗戰攝影展,並且大嘆「年輕人再也不重視七七事變的抗日英雄了」。

1937年7月7日,中國北京附近的日本駐軍,在靠近宛平縣城附近進行軍事演習,藉口有一名士兵走失而欲進入城內盤查,城門守將當然不從。於是日軍遂朝宛平西南方箝扼永定河水道的盧溝橋發動攻擊,並且朝城池炮擊。

以上這段摘要,就是我對盧溝橋事變的認識,也是以前黨國教育之下國編館歷史課本詳加記載的內容。要再了解更細節的內容,恐怕也只能透過維基百科裡的記述,搭配史書互相佐證了。

台灣,從1895年開始,因為馬關條約的生效而正式割讓成為日本殖民地的一部分,在七七事變發生之前三分之一個世紀,這塊海島上拓墾的人民早已「身先士卒」(其實是毫無後援)的「抗戰」過好幾回,一直到1915年的「噍吧哖事件」過後,才逐漸平靜下來。白話的講,就是台灣人認命了,打累了。而彼時中華民國政府也順應清朝的外交觀點,認同台灣屬於日本統治的一部分,至於後來國民黨政府撤退來台後,重新「微調」史實,將長達五十年的日本統治時期改稱為「日據時期」,除了馬後砲式的阿Q精神外,另有其政治操作上不得不為的考量,但這說來話長,此處先表過就算。

何以說中國從滿清時期就已經承認了日本對於台灣的殖民統治?昔日抗日初期最烈的的有獅、虎、貓三員民勇,盤據台灣北中南三地,分別是簡大獅、柯鐵虎、林少貓。關於林少貓(本名林義成)的鄉野傳聞頗豐,雖然掌權者在地方史誌裡慣常稱其為「匪」(大凡史書裡,勝者會這樣稱呼落敗一方,中華民國是個例外),但也讚賞其軍令嚴明、不傷無辜,往往「人民暗自以少貓為德者甚多,競相掩護其蹤跡。*1」讓人欽佩的是,林少貓在屏東一帶聚眾抗日,在攻陷潮州廳一役中,手下千餘人不乏福佬人、客家人與本地的原住民。而後,在日人策略性招安的時期,他也於後壁林附近過著拓墾山林的自給自足生活,儼然是一方自治區長,當地居民語言複雜、文化也有差異,卻能相安無事;若非1902日軍以整肅傳染病的名義奇襲後壁林,林少貓的領導統御才能恐怕會在史冊內記上更大一筆,而非僅僅三十七歲英年早逝。(按:似乎現在國中課本內已有更多關於小貓的事蹟介紹?有待網友們補充。)

要提的是出身淡水(一說宜蘭)的簡大獅,若非在作家簡媜的《福爾摩沙抒情誌》裡,看到她對這位同宗先烈的翔實考證,我可能壓根兒不會注意到這號人物,畢竟他在我們所能接收到的片面歷史中存在的太短,聯考制度下可能隔了三年還出不到一題。

話頭回到簡大獅,他出身貧寒,祖籍福建南靖,少年時曾經回到故鄉跟隨先輩習武,練就一身好功夫,在1895年獲悉台灣割讓的消息後,籌組鄉勇在今日台北市大屯山展開抗日行動,然而因欠缺軍火支援,兼以消息流通不易,無法和全台各地義軍首尾相顧,終究面臨屢降屢叛,走投無路的地步,最後在友人協助之下,簡大獅潛回福建漳州。

而正當面臨樹立威信之際的日本政府,立刻要求清廷交出這位頭號麻煩角色,在中日雙方「治安合作」下,簡大獅遂遭逮捕;儘管其慨言「寧可直接被清朝官員斬首,也不願意返台接受日本政府的審判*2」,清廷仍將這位燙手山芋引渡回台*3,於1900年在台北刑務所處決*4。值得一提的是,簡媜親身走訪中國福建省漳州市區時發現一塊石碑,刻有「簡大獅蒙難處」。

而台北監獄舊址(現中華電信台北南區營業處),這座簡大獅、羅福星等人遭到絞殺的囹圄,在國民黨政府來到台灣之後,又繼續擔任起收容政治犯與其他罪犯的任務(當時治安真有這麼壞嗎?台北監獄、安坑軍事監獄人滿為患),和過去不一樣的是,這回囚禁的不再是對抗赤紅太陽旗的義士,而是厭惡專制青天白日黨徽知識分子。直到1963年台北監獄遷址至桃園龜山後,肅殺穿梭此地的軍警車輛才漸漸少了。



相對於上述兩位台灣義民的事蹟,七七盧溝橋事變與我們的關係是否更密切,大家心中自然有一把尺。我並非主張二次世界大戰期間,日本妄想以大東亞共榮圈盟主自居的行為是符合正義的,如果說是因為要替戰爭中罹難的士兵爭口氣,那1948年的徐蚌會戰,國民黨軍陣亡人數超過數十萬人,是不是更有紀念、警醒後人的意義?我以為各種戰事紀念碑最大的價值,並非提醒交戰雙方後代子民「互相仇恨」,而是要讓世人了解,無論打著什麼旗號,嘗試用武力解決問題都不是明智之舉。

「正義」這個概念,是看似抽象,但非常具有討論價值的議題。儘管我們從小受的教育一再提醒我們「個人自掃門前雪,修管他人瓦上霜」。老師、父母最常在求學階段告誡孩子們的往往是:「管好你自己,盡學生的本分就對了。」什麼又是學生最重要的本分?是考試的時候考一百分,還是每天遵照師長的要求,穿著整齊制服、排著隊伍升旗朝會?

個人資質有別,我不相信有什麼考試只要人人努力,都可以考一百分(這樣就失去考試鑒別的意義);我也不認為學校最大的價值,在於培養學生成為一具服從命令、卻不懂思考的機器(那是軍隊要做的事情)。是不是應該有更重要的事情,是大人們一直故意漏掉、甚至連他們自己也不知道,所以沒有告訴孩子的事情?

舉例來說,孩子是不是應該知道,過去在台灣這塊土地上,由於地處海島,歷經多個國家的殖民統治,我們反過荷蘭人、西班牙人、葡萄牙人、清朝、法國、日本、中國……。其實每一次的反抗背後,都是一次文化底蘊的急遽消逝,然後重新建構的過程。以最近的日本殖民清領台灣,中華民國政府又接手光復後的日領台灣兩段歷史為例子;前者是皇民化、去中國化的殖民地統治,而後者在喪失對中國大陸的實質主權後,深恐台灣人民受共產黨的政治作戰影響,也開始一連串「說國語才是愛國」、「禁止說方言、講日語」的一元思考教育。把主體色彩去掉,兩個統治政權所做的事情,其實是殊無二致的。

引用中國抗日遺族感嘆搶走他們風采的Lady Gaga本人說過的話
"I’m telling you a lie in a vicious effort that you will repeat my lie over and over until it becomes true."
我只是挖空心思對你們說了一個謊話,然後你們開始一遍又一遍重述我的謊言,直到它成為真實。

這段話再真實也不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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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警察沿革志》
*2:《甲午中日戰爭文學集》(1958.7.台北市,中華書局),<簡大獅慘死憤言>
*3:大獅泣曰:「吾寧見殺於本國,不願被赦於他邦。」閩官不可,遂畀日人。日人甚敬之,呼為烈士,欲降之。大獅不可,乃不屈死。《清稗類鈔》
*4:簡大獅確切蒙難日期至少有2月29日與3月29日兩說,但1900年並非閏年,2月29日似不可採。


延伸閱讀:
《小貓》(2008,明日工作室)
《天涯海角--福爾摩沙抒情誌》(2002,聯合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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