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枯萎凋零的冬天嗎?記得國小上作文課的時候,每回老師舉例形容冬季生活時總不免那套蕭瑟、孤寂、闃靜、悠遠堆砌出來的制式場景;雖然「雪白大地」這樣一聽就知道是騙局的誇張謬誤不再出現,但剩下來的仍然是套裝組合餐,很像是製作成本低劣的國產RPG遊戲*1,把一些言情武俠小說常出現的人物、地名,不分青紅皂白的摻在一塊。
誰說春雪初融的台灣高山不能梨花帶淚的呢?在除夕夜裡第一聲爆竹響起的時候,獨自從大賣場拎一瓶特價中的葡萄酒回到小旅館,看著電視上的跨年晚會自斟自飲,怎麼樣也不像是從前國語課本上讀得那麼喜洋洋。生命當中有一兩回這樣的經驗,還可以自嘲是享受人生。
過去所欠下的節慶氣氛,在和妳在一起後似乎一股腦的補了回來,就算是子夜伏案動筆,也能感到稿紙上躍然而起喧鬧。我從來就不是一個擅長表達情感的人,雖然站在講台能夠滔滔不絕,雖然可以和前五分鐘剛認識的人談天扯地,但其實那都是為了抵擋焦慮所做的巧妙隱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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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學常去西門紅樓旁邊找某位設計師剪髮,這種場合能聊天的內容不外是:星座、課業、工作、新聞,或者廣播裡正好播出的某首音樂。就從一號話題開始好了,我彷彿聽見設計師W心裡的呢喃:「你是什麼星座的呀?」她打開話匣子。
我第二次上門的那天,話稍微多了點,以至於W整整猜了快一輪才命中我的星座,其實最尷尬是猜到第七、八次的時候還沒得到答案的當口,既沒有馬上「賓果!」的驚喜,也還不到「拜拜時連擲十八次笑茭」的鐵齒無奈,等跨過這道鴻溝之後,我就益發得意於自己的偽裝,像是昆蟲終於經過千百年的演化後習得在自然界中高明的擬態一樣。
一直猶疑於如何融入群體社會的機制。
居住在福連村的童樨歲月沒有這樣的困擾,這是幸福也是種遺憾。畢竟我不可能待在不到兩百人的小村落裡過一輩子吧!我還記得剛到台北時,先轉進汀州路上的古亭國小就讀,窗戶望出去沒有大海,只有車流如大河的馬路;那是一間燈光很昏暗,同學不會在抽屜裡藏螳螂或蟋蟀的教室。
在這棟建築裡我聞不到「意外性」的味道,那是什麼樣的氣息呢?大概就像如果你一出生就決定了將來要一路順利的從國小畢業,進入學區內的明星國中就讀,在聯考的競爭壓力下參加晚自習,最後擠進國立大學的窄門(現在可能已經變成凱旋門),進入社會、考取公職,專注於每年二分之一名額的兩個月績效獎金直到退休,生的小孩又不夠叛逆,一不偷交男女朋友、二不搞地下樂團、最可怕的是居然沒有想過要逃家?
結果不到兩天的時間我就因為適應不良而二度轉學到新店國小。
到今天我還在疑惑,自己是不是算成功的、在某種程度上馴化成比較無害的「社會生物」呢?大學畢業,也當完兵(沒有意外的),還順利的應徵上一份工作(雖然能作多久沒人可以保證),唯一驚喜的是,交到一位做夢也沒想到的百分百女孩當女朋友。這不像許多我崇拜冒險家們的那種生活,而是平淡如同白開水。到了此時我漸漸體會「二十世紀少年」這部漫畫主角遠藤賢知說過:「當我到了三十歲還活著的時候,我知道自己不是一位搖滾歌手」這句話的底蘊。
我還是無法用高興的姿態說出:「I got it!」來宣稱已經懂得抱憾的真正意味。冒險家的樣態實在太多,並不是穿著卡其褲、深色格子襯衫,背著望遠鏡,戴一頂圓型考古帽就能夠扮演好的角色。如果說,在嘉明湖畔,有水鹿窺似著我們孤單帳篷的那一夜,我就已經冒險地握住你的手;只不過是用一種在這世間存在五千年的語言,說一段短短不到五年的故事,未來還想不斷地說下去,就算發不出聲音也要用文字寫在任何可以傳遞信息的媒介上。這麼一來,或許可以稍微不那麼羞赧的告訴以後孩子,我曾經欽佩過哪些勇敢追逐夢想的人物,而且試圖跟隨,儘管一開始連車尾燈都看不見。
終於知道為什麼睡眠時鮮少做夢,因為自己無時無刻地都用潛意識抗拒現實。這次冬季裡,最美好的夢毫無疑問會是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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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全名為Role-Playing Game,是遊戲分類的一種,不僅常見於電子遊戲,在國外傳統桌上遊戲中也廣泛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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