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三, 3月 26, 2014

一場關於故鄉的夢


圖/王志元

此刻在國會議場內的朋友們,我不打算問你們「為什麼要站出來」,因為這幾天大家都累了。我們聽見自己的嘴巴發出好像不屬於自己的聲音,也聽見新聞媒體裡衣著光鮮的主播,對全國的閱聽人轉述,據說是我們講過的話。

「今天不站出來,明天站不出來。」的標語還貼在背包上,但是我卻真切感到體內的疲累,而你們的疲累必然遠勝於我。

如果可以選擇,我不想吶喊,不想說話,只想作一場夢,回到以前國小放學時,和幾個同學打打鬧鬧走出校門。路上電線杆有帥氣的烏秋站立,牠們的地域性很強, 看到人會先沙啞的嘎嘎叫喚,像是說「喂,閃較邊點」,然後響起清脆的啁啾。有調皮的同伴故意丟石子激怒牠們,然後開始奔跑,雖然冤有頭,債有主,但是大家 生怕鳥嘴不長眼,明明事情不是自己惹出來的,還是一窩蜂的逃離現場。原則就是:你不用跑尚贏,只要有贏過一個人就好。

有首童謠是這樣唱的:「烏秋,烏秋,嘎嘎啾……」如果你還在電線杆下傻站,說不準下一秒牠們就會俯衝而下,像是小小的黑色戰鬥機。聽說,農夫不大討厭這種 攻擊性強的鳥,因為牠們會吃害蟲,而且兇起來甚至能與體型大出數倍的鳶類猛禽一搏。我覺得夢裡的自己,有時是孩子,但有時又變成性子暴戾的烏秋。

如果可以選擇,我多希望三月十八號夜裡,在立法院各個出入口,學生與警察所發生的推擠,只是一場像童年那樣的遊戲。我們手拉著手,躲避著從天而降的攻擊, 儘管那並不致命,但我們依舊認真、拚足全力的跑呀跑,我們知道在一身疲倦、渾身汗水過後,家裡有著母親準備好香氣騰騰的飯菜,冰箱有罐還沒喝完的黑松汽 水,電視卡通正要播出「絕對無敵雷神王」,那時候只有三臺有線頻道。

現在電視上已經找不到我喜愛的卡通,但或許,我們也成為某些人愛看的節目內容了。



想到童年,提起故鄉,是因為我搬來臺北很久之後,長大了,才懂得「故鄉」兩字的含義,就像你不曾失去的東西,就不可能時常盤桓腦海。故鄉是一種生活記憶的聚集體。可以是城市,可以是村莊,可以是一棵茄冬樹,也可以是一條你曾經不小心跌進去的圳溝……

有人曾跑去問三重、新莊一帶賃居的五、六十歲臺北人,「你是哪裡人?」答案遍及雲林、彰化、大甲、南投、……但是,這些人可能對自己家巷口有7-11內的 商品陳設,都比老家道路拓寬後的模樣來得熟悉。我預料以後有越來越多人理解故鄉,再更久以後,則不需要故鄉這個詞彙了。

談服貿協議,很多人從經濟層面分析內容,雖然它是個經濟協議,但我相信經濟與生活並不可分,因此想說說它可能令我們,以及未來孩子的生活記憶造成哪些影響。大家對於六○年代臺灣經濟起飛的歷史印象深刻,當年從農村大量湧出的青年人口來到大城市淘金,在產業由農業邁向工業的過程中,庶民記憶也發生轉變,耳 熟能詳的曲調「媽媽請你也保重」、「黃昏的故鄉」,彷彿也演奏出離鄉青年接過薪水袋之際,不願一併接過的沉重心情。

有人會說,那些哀淒曲調畢竟只是整首振奮人心的經濟進行曲中的幾個小節罷了。確實,以臺灣人口比例來說,在產業結構轉型,全球貿易自由化浪潮底下,受到巨 大影響的家庭並非全部,趁早轉農從商,拋售田產投資獲利的人也所在多有。然而,同樣的情形如果發生在臺灣與中國兩地的自由貿易協議成形後,承受經濟衝擊的 將是跟過去一樣相對少數的「非城市住民」--總人口數不到中國百分之二的臺灣人。渡海出鄉的薪資,可能比起留在父母身旁多出十倍,於是成群的、勇於挑戰的 年輕人像是嗅到早春氣息的候鳥,開始成批北上。

「埋谷何須桑梓地,人間處處有青山。」父親年輕時常跟我說這句話,他也是一隻北上的候鳥,留在老家宜蘭的工作機會少得可憐,他最後回到故鄉短短幾年,是為了照顧年邁的祖父。我不是消極主義者,也希望年輕人可以自由選擇各種挑戰的環境,但並非只有「前往資本化大都市」這個單一選項,別無其他。故鄉是個相對的 概念,它可以是浮沉在太平洋上,經歷好幾任殖民者的島嶼;可以是你騎摩托車趕大學第一堂課的寬闊四線道;可以是你七八歲時,放學走回家的小路,無論你現在 沈睡在哪一處夢境裡,我都會羨慕你那份擁有故鄉的心情。

(3月26日刊於「晚安臺灣:公民寫自由」粉絲頁

沒有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