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三, 2月 18, 2009

人間#1

「太宰治」是我近日才開始追趕其作品的一位日本作家,從他身上除了可以嗅聞芥川早期那種與世傾毀卻又卓爾不群的味道;也像夏季的午後雷雨過去,挺立在荒原上的灌木群,一點一滴都是小小的自己。也因為透過閱讀他所創作的《斜陽》一書,更讓我鼓起勇氣找尋之所以形塑自我的原因,以及生命裡自卑的來源。

從喜歡的作者作品裡汲取一些靈感,作為自己某些創作的起源,毋寧是一種再造的過程,從已知的起點一路走下去,慢慢的消失在荒煙蔓草之中,最後變成一個連最要好的朋友都辨認不出的故事,很像小時候玩的接龍遊戲不是嗎?

-塗鴉-

國小好友的姊姊Y,常會在學校半天課程的下午來宿舍陪我畫畫,彼時我還沒發覺自己不同於其他同學的遺傳性辨色能力異常。

Y問我,「你這麼喜歡畫畫啊?」

那是一個還不需要為了氣氛和緩,人與人之間找話題搪塞的年代,如果我們不想說話,就可以安安靜靜的坐一個下午,畫滿一張又一張的圖畫紙,然後把它揉掉。如果其中有誰先問了一個什麼問題,那就是真的想要知道一個答案,如同艾倫坡的小說一樣,裡頭描述了一把槍,就必須要擊發。

「我喜歡畫畫啊,以後我要當畫家呢!」

她很開心的要我好好加油作喜歡作的事情,然後也聊到她很喜歡看書,不論是教科書或是課外書都一樣。

但在學校上過幾節美勞課後,老師對我說:「我看不懂你這些畫在塗什麼顏色。」我就越來越不敢提起色筆著色了。很遺憾我沒辦法保有童年記憶裡喜歡的每件事。從那位好朋友口中得知,大姊Y國中畢業後就沒有繼續升學,而是到基隆找工作養家,這在以前的村子裡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我離開小漁村之後聽到消息,她弟弟成為村中首位考上建國中學的孩子。有種很奇特的感覺,像所有的夢想都摻進了同一只酒杯裡。

-賦格-

在虛榮與知識並駕成長的年紀,彷彿懂得比同儕還要多些、能夠背誦點什麼文章或是難能的詩句,就可以凸顯出自身的不同。剛進小學時因為看了三國演義的卡通,特別喜歡那闕明代楊慎填寫的〈臨江仙〉,明明頭髮烏黑的小蘿蔔頭,硬是琅琅上口什麼「白髮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恐怕看過的春風都沒別人颱風多。

有位青梅竹馬F令人印象深刻,她有天跑來跟我說:「喂!我背下了整首〈長恨歌〉哦!」
我心想:「也沒什麼了不起的吧!」

等到回家翻開唐詩三本首的詩本,赫然發覺〈長恨歌〉通篇近千字,共計一百二十句時,雖然當時嘴巴上沒說,日後仍羞赧地向她表達讚服。可惜的是後來我倆雙雙進入不同的國中就讀;她念了一所嚴格的私立女子中學,我則跑到了一般學區的公立國中,可以說是南轅北轍的選擇。三年的時間裡,只有偶爾電話往來。

在準備高中聯考的前夕,也是與我相差十五歲的小弟呱呱墜地的時刻。我和F聊了一整晚。出奇的幸運,我們最後進了同一所高中,卻也感到訝異;因為F給我的印象是始終是聰穎過人,年紀稍長後也一直認為她到我目前為止遇過最有才華的朋友--竟然單憑自修就熟練了英文、法文、與義大利文。

事後才得知了一些F在私立女校所受到的挫折。她表示在那樣的競爭環境下,遇見了許多更會考試的同學,整整兩年的時間都在懷疑自己的能力以及價值,若不是最後一年稍稍拾回自信,可能連普通的高中都進不了;我聽著聽著,腦海中浮現那些老師把一張一張同學考卷從講台上分發下來的情景,這一直是求學過程中我厭惡看到的景像。

我不像F那麼勇敢,完全靠著自己的力量重新振作起來;剛升上國中時,因為不滿某位老師的教學,當時竟選擇用鼓吹同學罷考的方式來表達抗議,終於導致在原本的國中難以就讀,轉校到同區的另所公立中學。
或許賦格就該是這般跌宕、這樣讓人低迴。

-蛻蛹-

我們一生中一定有這樣的機會,去對一個人說:「你影響了我很多。」但是我們同時也喪失很多的機會去知道自己究竟影響了哪些人。

下面是作家侯文詠分享過的一段故事,和這小節要介紹的朋友沒太多干係,但卻是重要的引言;侯大哥曾經主持台北之音的廣播節目,在節目裡收到一封國中女孩的信,上頭寫道:「……我真的好喜歡他,可是父母又覺得這會影響我學校的課業,不讓我們在一起,到底該怎麼辦?」顯然是關於少女情懷總是詩的感情困擾。回想大學時我也接過廣播的主持棒,換作自己來回答聽眾,其實並不會比侯文詠後來的回答高明到哪去。

那次他只是巧妙的四兩撥千斤:「這個問題,我希望妳再想想,其實妳已經有答案了。」

隔了一個月,同一個女孩又寄信到節目裡,字裡行間興高采烈的說:「上次段考考試成績很好哦,我和他又可以在一起了!真的很感謝猴子大哥的解答,影響我很大」。

這段故事還有後話,不過就引用到此打住。我好奇如果聽到一位素未謀面的陌生人跑來問我:「XXX,我終於看到你了,你知道嗎?我幾年前因為你的影響,讓這一生有了好大的轉變。」

在知曉彼此相識的原委後,我會先請他稍待片刻,並且在腦海裡把自己從時光生產線中抽離,猜猜這樣模擬出來的結果是否跟眼前這人相去彷彿。

高中同學S是一位脾氣獨特的男生,對世事總有憤憤不平的氣概,我喜歡聽他在下課的時候痛罵國家大事,有如計程車運將的身影,而且我不用付他車錢。但S有天開始突然迷上了櫻桃小丸子的卡通,書包裡、手機上出現了小丸子的吊飾,問了他只回答:「你不覺得這部卡通很有趣嗎?」話雖如此,但也沒有到這麼瘋狂收集的地步吧?

直到上了大學後,有一天坐在S車上的副駕駛座,又看到他後照鏡上晃呀晃的友藏爺爺,開口問他:「你還喜歡小丸子啊?」

他笑著回答:「對呀!那是高中我在追的學妹最愛的卡通。」

那時S已經有了穩定的女友,當然不是傳說裡的緋聞女主角。我依然調侃地問了:「你現在老大知道這典故嗎?」

S握著方向盤的手做出誇張的動作外加語助詞:「媽的!當然不能讓他知道啊!之前皮包裡學妹照片忘記拿出來就差點掛了……」我相信此刻S完全沒有出軌或者精神外遇的意圖,他是開始真正的喜歡上那部有點傻傻的家庭溫馨卡通。



輪到我自身故事裡的女主角,在高中始業式那天,新同學彼此自我介紹時,U在講台上活潑的說:「我很喜歡游泳、跳舞。大家要跟我作好朋友哦!」看起來是位精力旺盛的女孩(事實上,她多半用上課假寐來補充下課的活力)。

當時千方百計去注意她,喜歡什麼東西、放假去哪邊玩;相反的,U只知道有這麼一個暗戀的仰慕者,從來沒有特別的詢問。我很晚才了解到,相同的興趣並不會替感情的幸福背書,相反的,往往是不同領域的靈魂接觸,才構築起堅穩的堡壘。

隨著時間過去,我認識閃靈樂團的主唱Freddy是何方神聖、對原住民文化也產生濃厚興趣、看到路邊有流浪狗會去買點東西讓牠至少免掉一餐挨餓……這些都是U所關注的議題。但一直到高中畢業典禮為止,我們連短短的曖昧都沒有,就從此分道揚鑣。

原本以為記憶會隨時間淡忘,可是沒想到在進入大學後,我無可救藥地追逐起那些本是無心插柳的嗜好,對金屬以及獨立龐克樂團的喜好益發強烈,甚至在原住民網路電台開設了固定播音的節目,獨自揹著包包到台東爬山,和朋友在蘭嶼天池中裸泳……。但叫人神傷的是,U微笑自我介紹的面容早就模糊了。


有些事情的起頭是簡單且原始,甚至近乎愚蠢;起碼我是這麼認為的,但當你因為某些說出來會讓朋友笑掉大牙的動機去接觸一樣新事物的時候,往往結果卻超乎想像。我可能已經不再執著於當時暗戀的對象所說的話,然而我卻無法忘記後來真心喜愛過的Five Iron Frenzy、Eastern Youth、Wuthering Heights等樂團;我也無法割捨每次一個人走在旅途中與孤單對話的冥思;在沒有新的宗教信仰前,可能這就成為我的信仰了吧。和經營電台的原住民朋友認識之後,他們的真誠以及不造作深深打動了我,這一切的一切,切切實實脫離了它最初的原貌。

2006年,U在MSN上對我說了:「我以前竟然沒發現你這麼喜歡大自然和野外活動。」

沒有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