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根.湯馬斯(Michael Keaton飾)是個知名演員,二十年前因演出科幻動作片「鳥人」三集名噪一時,但卻拒絕接演第四集。他將首次在百老匯執導一齣舞臺劇,改編自作家瑞蒙.卡佛(Raymond Carver)1981年的短篇小說《What We Talk About When We Talk About love》,媒體形容他這次自導自演舞臺劇,是為了證明自己不是「過氣的超級英雄」。
距離正式演出只剩三天,劇組照例發售了預演的票,但在這兩次的預演場裡卻問題不斷,先是主要男演員遭吊燈砸傷,臨時替補的演員麥可(Edward Norton飾)屢屢在觀眾面前情緒失控,雷根更在登臺發現自己的女兒珊珊和麥可關係曖昧,心情大受打擊……
在明快的敘事風格下,導演採用了壓迫性極強的手法呈現畫面,全片百分之八十以上都是長鏡頭直視演員,手持跟隨的流動影像,讓觀眾幾乎無法閃躲劇中角色釋放的情緒張力。背景音樂則以爵士鼓作為基調,彷彿隨著主角雷根的心跳起伏,時而靜默無聲,時而劍拔弩張,把原就緊繃的情境堆疊得更加搖搖欲墜。
有人形容這部電影是對超級英雄類型片的嘲諷。導演的野心絕不僅止於此,全片故事環繞著劇院進行,從影片開頭出現雷根的背影漂浮在演員休息室,緊接著跟隨角色目光逡巡舞臺燈光、音控中心、試衣間等地,帶出豐富的劇場背景素材。
幾個主要角色,包括雷根、麥克、萊絲利(Naomi Watts飾),分別代表著以不同精神詮釋表演的演員。雷根自憐被過去鳥人的身分拖累,嘗試拋下,卻又懷疑背負的既定角色印象,有可能在未來的演出裡和真實的自己相結合;麥克是典型自負、演出充滿熱情的吸票機器,然而他在臺下的生活卻是一團紊亂;萊絲利則是一心渴望能在大舞臺演出,這場戲是她登上百老匯的契機,不料卻碰上接二連三的意外。
沒有直接出現在燈光下的,還有作為代表劇場工作者家人的雷根小女兒與前妻,他們也從側面襯托出觀眾以外的視野,是如何看待這齣對雷根可能意義非凡的戲劇。而負責在報刊媒體撰寫專欄的劇評人,是演員既想巴結,但骨子裡卻瞧不起的人物,雷根怨恨被貼上「不成熟」、「背負過去光環」等標籤,他更質疑:「一個人究竟要淪落到什麼地步才會寫評論呢?」
精采的小說、電影或音樂,往往會選擇某個單一領域的故事,借此詮釋人性。《鳥人》在「表演藝術」這塊領域著墨甚深,可以包含,但絕不限於電影工業。過去提到流行院線片,我們總投以迎合市場口味的標籤,那麼在票價不斐,擁有華美舞臺搬演的舞臺劇是否稱得上更接近表演的核心本質呢?那麼委身巷弄、場租低廉的小劇場,餐風露宿的街頭表演又如何?
或者,上述外在情境的變化,都不足以當做判準,藝術工作者應該回頭檢視本身是否用誠實的態度面對自己的表演?電影裡有一幕戲中戲反覆出現了三次,雷根撞見自己情人與外遇對象正在幽會,他同樣的台詞也說了三次:
我是怎麼了?為什麼總是在求別人愛我?我只是想成為你希望的樣子,現在每天都在扮演另外一個人。
……我不存在了,我甚至不在這個舞臺上。
戲劇、文學、繪畫等藝術作品,在作者與受眾之間,是否要追尋到達某種程度的相互理解?作家曾說,一篇上好的小說,在你頭痛的時候可能比不上一粒普拿疼。我以為藝術誕生的原意,就非將人們帶離苦痛,而是令你感受到他人的苦痛(或其他情緒),進而能觀照自身。「作者以死」是老生常談,但拿起難,放下更難,有幾個創作者從未經歷過渴求別人愛自己(或作品)的時期呢?
雷根期待別人談論他的劇作,也談論他對戲劇的愛,可惜自始自終,他都沒能擺脫過去形象。那雙特效大翅膀為他帶來了名聲,卻同時帶他遠離了那座午夜夢迴都盼望站上的舞臺。鳥人的形象經常被拿來跟希臘神話裡的伊卡洛斯(Icarus)連結,雷根在接受媒體訪問時也嘗試以此自況,但素養低落的記者問他:「羅蘭.巴特是飛鳥俠裡的哪號人物?」讀者更想知道,「你是不是曾用乳豬的精液保養皮膚?」
神話故事似乎不該存在於自由、科學、民主的時代,就像伊卡洛斯背上的那雙翅膀,早已失去原先追尋的自由目標。但我仍然抱持希望,雷根象徵著許許多多曾經迷失的人,已經逼近那顆足以讓他雙翅融化的太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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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伊卡洛斯從父親(Daedalus)身上學會收集羽毛、製作翅膀的訣竅;並且和父親一起利用親手打造的翅膀飛離克里特島。因初次飛行所帶來的喜悅,他越飛越高,太接近太陽而使蠟翼融化,最終導致墜海身亡。後人將這片海洋稱為伊卡利亞海(Icarian Se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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