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馬看申城

告別臺灣溫暖的冬陽，在2014上海馬拉松開賽前兩日抵達會場，起點線旁的外灘正飄起微雨。

這是我初次造訪上海，對它的印象停留在老港片中十里洋場所呈現的歌舞達旦，文人雅士口中所謂的「海派」風流；又或者盡力在腦海描摹張愛玲筆下的常德公寓，麥當雄電影裡上海皇帝杜月笙是如何權傾一時……如此理解一座城市，無疑像站在黃浦江畔一處狹小彎岸所覷見的片段河道，透過零碎的水波光影構築對舊時的想像。

◎桃紅柳綠舊事

僅僅是想像，卻已牽引出我對這座城市的無窮好奇。

我總算親眼看到黃埔江的模樣。賽前一日，沿著江邊伸展到外白渡橋的外灘公園是許多外地選手熱身的處所，此行的媒體團隊與藝人也不例外。在公園尾端有一頭銅牛當道，讓人不禁聯想起紐約也有一頭相似的牛，疑惑難道這是山寨精神的產物嗎？原來這頭「外灘牛」同樣是出自「華爾街牛」設計師Arturo Di Modica之手，四年前他為了上海的金融中心量身打造，生父相同，基因相似也是情理之中。

熱身跑經過外灘隧道，來到公園另一頭，一座高大、蓄著毛澤東髮式的銅像矗立在樹蔭前，沿途銀行林立，心忖是為了紀念哪位商業鉅子？看了簡介才知原來是大名鼎鼎的中共第一任上海市長、身為十大元帥的陳毅。對於能夠挽救上海在戰後免於通貨膨脹的厄運，我是十分佩服的，但想到不遠處外灘6號就是中國人於1897年創辦的第一所銀行－－中國通商銀行，前頭提到的青幫大老杜月笙在1929年擔任該行董事長一職。比起第一任市長，我想有更多人和我一樣，記得的是那個曾在江湖上呼風喚雨的地下皇帝，是否因為想起他的人太多，不需再大費周章立像紀念，就不得而知了。

隨後驅車勘查比賽路線，一場馬拉松比賽的成功與否，距離丈量、交管占了重要的地位，這次賽道繞行了上海最繁華的徐匯區、靜安區等地，是這兩年被跑友譽為「上馬最美賽道」的路線，主辦單位從善如流沒有更動。全馬、半馬路線起於外灘公園，至萬人體育館為止；10公里組的終點在復興公園，健身跑組的終點也微調到集人文、山水景觀於一身的靜安公園。

上海馬拉松過去十八年來的賽道路線變動頻頻，從最早的南京路步行街，乃至於外灘、閔行體育館、浦東東方體育中心都舉辦過。現在這條兼具市中心歷史建築、時尚宜居社區的路線，是在二○一二年才定案的。大家會怎麼看待一場城市馬拉松決定比賽路線呢？我以為，這就是主辦單位想傳達給每位跑者的核心精神了，特別是今年三萬五千名報名者當中，有將近六千名外國選手，上海馬拉松組委會副總經理揚勇就公開表示：「最後固定下來的這條跑道，就是目前最好的賽道。既能體現海派文化和歷史底蘊，又能呈現標誌性的景觀。」

要說美中不足之處，大抵是沿途經過的名勝，無論和平飯店、海關大樓，抑或上海美術館、上海展覽中心，泰半是二十世紀後的經典建築。要追趕十九世紀以前的城市記憶，僅存於龍華寺與靜安寺兩座古剎之間，詩人形容城池的繁華面貌是：「畫閣朱樓盡相望，紅桃綠柳垂簷向。」上海人老話說，三月三，上龍華，看桃花。但到如今十里桃紅盛況不復見，更遑論朱樓相望了。

◎風雨同路

比賽日終於來到，經過一夜布置，清晨五點的街道已經圍起鐵柵，警車、官媒採訪車紛紛到位，我和來自臺灣的其他媒體在華爾道夫飯店集合，整隊前往起跑點。在路上看到成排的遊覽車停滿小巷，起初以為是外地跑團包車前來參賽，後來看見車窗上都貼上號碼布作區別，才知這些是貨真價實的寄物「車」，選手們把衣保袋交給前門工作人，遊覽車隨後開往萬人體育館終點旁等待。

這次比賽的組別起跑時間均相同，直接以號碼布上的英文字母安排起跑點位置，槍聲一響，大家各憑本事向前衝刺，據場中選手表示，人潮洶湧已不足詮釋箇中三味，唯耳鬢廝磨方能道盡心中無奈。躋身賽道中間的媒體夥伴固然辛苦，在賽道外的我也沒閒著，為了第一時間攝取起跑畫面，大家穿大街、繞公廁，闖進封閉的飯店迴廊，最後搭配手刀加速才趕在鳴槍前來到最佳位置。就在此刻，老天爺彷彿為了嘉許我們的努力，嘩啦啦的降下大雨。

負責賽事流程的司儀基於職責所在，大概是怕要是氣氛沒炒熱，回後臺就輪到他被炒魷魚，儘管大部分選手臉上都寫著無奈，透過麥克風傳來的聲音仍舊元氣滿點：「朋友們，相信這點小雨算不得什麼，有道是『風雨生信心』，咱們中國人必定能風雨同路，結伴同行，雨啊，下得更猛烈一些吧……」我在一旁拍照，看到許多扮裝跑者被雨水打花了妝，雖然厚重的妝容下看不見表情，但大抵是希望這時候麥克風短路，還給賽場一份清靜吧。

好花不常開，大雨不常在，雨水跟金錢一樣，花得都比你想像中快。多數跑者在經過7-8K時，天色就已漸漸放晴，微涼的十一月天讓後半段賽事搭建起一座適合挑戰自我的舞台。事後也證明，全馬、半馬組別都分別打破了大會紀錄。

◎來日話從頭

不是所有人都對成績執著，比賽中段我遇到一位來自四百公里外安徽蕪湖小鎮的大叔，他早早就開始用倒退的方式快走，一問之下才知他在賽前兩週受了傷，但又不想放棄好不容易報名成功的賽事，於是抱著走馬看花的心情前來參賽。正著跑，倒著跑，總是會到終點的。

對於專心欣賞路旁風景的人們來說，身心靈像洗了一場三溫暖，大清早溼冷的天氣和25公里之後和煦的陽光成為鮮明對比，身上雨水早已蒸散，汗水取而代之，有些帶著頭套的Coser，像被照妖鏡照到，紛紛在終點線前「現出原形」，無論是進擊的巨人，還是宇宙超人，在這場42公里的比賽中，大家都是懷著一顆熱愛跑步的心來到這裡的「上馬者」。

多年後，如果在外灘的酒吧遇見穿著運動夾克的跑友，相信這場難得的風雨驕陽大會師，必定留下說不盡的故事，斟滿彼此的高腳杯，話說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