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四, 10月 25, 2012

【轉錄】其實是你聽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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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說了回台期間,兒女因為語言不通而產生誤會幾場,但其實語言不通的問題並不僅止於無法溝通。

我會這麼說,是因為我認為語言並不「只」是溝通的工具,它同時是文化的載具,據此,任何一套語言系統背後的文化強弱,便影響了語言本身的「位階」。

最易見的例子,是大部分人會視「自己」使用的語言為最高級的語言,於是,當異文化的人無法理解自己的語言時,便將對方視為「無文化」或者「不識字」。以台灣的歷史與實況來說,例如以往漢人稱原住民族為番人,例如為外籍新娘開設的語文課不稱為某一種語文課,而稱之為「識字班」,這背後的意思,或多或少是在說:印尼文泰文越南文一概「不屬」文字,這些會泰文越南文印尼文的人,皆屬「不識字」之人。

除了自我中心,(各人理解的)國內情勢及世界局勢,同樣會影響語言的位階,於是官話優於某些外文、方言,但較強勢的英語又可能是優於官話的。至於前曾風光一時、國際公約規定使用的法文呢?至於大半拉美國家使用的西班牙文呢?由於對世界的理解不同,在台灣,相對較不受重視。

這樣「英語>官話>台語」的位階感,這次回台感覺可明顯得很。雖然孩子們的台語也會得到幾句稱讚,更多時候是換來「蛤?還有人只會台語,聽不懂『國』語的喔?」的表情眼色或詢問。但,當他們轉到英語頻道劈哩啪啦地講時,不只沒人會問「為什麼聽不懂『國』語」,有時還會看到幾張欽羨的臉。

我對這種功利的算計頗為困擾。在我的理想裡,語言既為文化的載具,其核心是珍視自身的文化,核心之外,則應包著一層敬畏:對未知之事的敬畏及對異文化的敬畏。我想教我的孩子,在聽不懂時謙卑,而不是驕傲。為此,我想起一本書,我要向他們介紹另一個更容易被輕易做賤的弱勢語言:手語。

台灣的手語界似乎沒有太強烈地如此主張,但英國的手語界是將自己的語言(手語)視為「另一種語言」。在這個概念的指導之下,「啞」的觀念就不再是「不會/無法說話」,而是「使用另一種語言」。



著有多本現代經典童書,如《Shoe Baby》和《The Mose and Mole》等的作家喬伊斯‧當霸(Joyce Dunbar)自己五歲起便受耳疾之苦,她在二○○六年寫就的《月之鳥(Moonbird)》便是以神話故事的形式,向孩子介紹這個「另一種語言」的概念。故事是這麼說的:

月孩兒吹著泡泡,泡泡飛啊飛飄啊飄,有的撞上星星的角破掉了,有的落到地球上破掉了,但有一顆泡泡落到了個嬰孩的耳際,「啵」的一聲,將這個嬰孩包在月之寂靜裡。

「我的孩子怎麼了?」孩子的爸│剛巧他是個國王│不解地問。「我歌唱時他怎會沒有微笑以對?」孩子的媽│剛巧她是皇后│焦急地問:「他聽不見他的名字嗎?」

國王和皇后請教國師,國師說:「你們的孩子聽不見我們的聲音。」「聾?」「不不,他聽得到,但不是地球的聲音,他用不一樣的辦法,聽另一種聲音。」

他們不相信,不接受,但無論他們叫得多大聲,「歐拉!歐拉!歐拉!」孩子還是沒反應。

歐拉聽不見,也沒學會說話,人稱寂靜王子,但,這要怎麼繼承王位呢?國王和皇后手段用盡依然不得其解。

直到五歲那年,事情有了變化。那天歐拉在皇宮的花園玩耍時,他竟聽見月之鳥對他說話:「隨我來吧!」

凡是聽得見月之鳥的歌聲的人,會被領到月園,在那裡有地球上沒有的植物花草,還有各樣特異的生物。鈴羊用眼睛對歐拉說話,銀猴用身體和手與他交談,沒多久,他能與銀猴聊天交換情報甚至開開玩笑,透過鈴羊,他還能聽到水池的聲響、樹稍的笑聲以及草浪的歌唱。

歐拉高興地回到皇宮,想要與他深愛的父母分享這個喜悅,但無論他的手如何說,眼睛怎麼聽,他的父母就是無法理解。聰明的國師看出端倪:「我們可以學他的語言啊!」皇后說:「怎麼可能?」「一國之君筆手劃腳成何體統?」國王不接受。此時月之鳥飛入皇宮,國師說:「解答就在歌聲中。」

月之鳥唱著山的寂靜與寂靜裡的聲音,牠唱著地球轉動時的閃耀,牠唱著星、唱著月,唱著世界外的世界。

「啥?」「沒聲音啊?」

月孩兒將這一切看在眼裡,想要挽救他造成的麻煩。他吹了一個大大的泡泡,把整個王國都包住了。在泡泡的寂靜裡,他們的眼聽到了月之鳥的地球之歌,他們的手握著月之鳥的日月之曲,他們的心感受到繁星之調,他們抱著歐拉:「原來是我們又聾又瞎!」

他們將月果之籽種在皇宮的花園,長出的月之樹,現在已有百萬年之歲,月之鳥在樹稍唱著歌,牠的歌聲,是你心裡的畫。



我希望孩子懂,每一種語言,包括無聲的手語,後面都承載了各自的文化,你覺得腔調怪異語氣難懂意味不明,不表示這樣的語言(及其文化)就是不如你的,其實,是你聽不懂,如此而已。

[書籍資訊]
書名:《月之鳥(Moonbird)》
作者:Joyce Dunbar
繪圖:Jane Ray
出版:Picture Corgi 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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